英格蘭哈羅蓋特-萊斯莊園

坐落於郊區層林掩映下的萊斯莊園，白日裏總是有著說不上來的寂靜。

充滿著英倫田園風情的起居室裏，此刻正是艷陽高照的時候，卻用厚重的窗簾將所有光線遮擋的一幹二凈，只有昏暗的浮光氤氳。

斜靠在長條沙發上的少年，纖薄的絲質白襯衫，白金紐扣有著漂亮的焰狀紋路，純黑色及肩發過長的劉海滑落臉孔，幽幽掩著半垂下的長睫深瞳。

裝訂的古老精美書籍平攤膝上，鵝毛筆書寫如同藤蔓上繁花盛開一般延展的花體字優美流暢，書頁已經過時泛黃，但字跡卻依然如同新的一樣清晰，甚至還能看到油墨的光澤。

少年或許是睡去了，後腦輕靠沙發椅背，呼吸清淺難聞。搭在書頁邊緣的細長手指透白如蒼雪墜落頁面一般，指尖泛著些微玉石一樣溫潤的弧光。房間安靜毫無雜音，畫面如同仿生油畫色調溫暖而厚重，緘默卻虛偽。

不知過了多久，扶著書邊的手指才微微動了動，垂閉的眼睫輕顫著掀開，露出的瞳孔深潭般幽邃，虹膜色彩濃重而純碎，仿佛是能夠說出話語來一般的郁紫色。或許是還沒有完全清醒，迷離的碎裂光點還沒有拼湊起完整的焦距，隨意映入視線的景物都還帶著虛化的邊緣，或遠或近浮動如同不安的紋路掙紮。

同一時刻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悄無聲息。銀發棕眸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的單邊眼鏡延伸到耳後的銀色鏈條貼著鬢角輕輕晃動，手中的黑色手杖柱地，腳步沈穩氣勢迫人。

少年將清醒的視線放回書本上，指尖順著閱讀的位置一路側滑過去，直至落在某個單詞上時，走進門的男人停在了他身旁，視線沈靜，語調肅重。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希望你去參加這次的【假面舞會】。”

指尖在詞組上輕輕點了點，少年唇角輕抿似乎是笑了一瞬，“作為我族的盛宴，相信很多人都希望能夠見到我。”

“他們希望的是見到‘你’。”男子看著他意有所指地道。“而現在，你的參與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

掩飾的瞳眸中似乎飛快閃過一絲淡薄而疏涼的情緒，少年慢慢擡起下巴，側臉的弧度柔潤而細致，表情平淡卻帶著一絲看透一切的漠然。

“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去看看。錫爾，我的父親……或許你也想看的，看看在一切還沒有開始之時，那些無頭的貴族們是如何看待眼前的這些局面的。”

錫爾凝視著他的臉沒有回應，少年低頭看了眼指尖旁邊的字母，垂眸淡淡的嘆了口氣。

“其實，不只是他們是這樣子，就連我……”

“我們現在都是站在一個起點上的人。”

平靜的棕色眼瞳中飛快的閃過些什麽，錫爾微微側開直視他的視線，落在他的手指上，在黃白分明的世界裏，那黑色的字眼出乎意料的突兀而直接，仿佛一把利劍，直直的戳進了他心裏。

——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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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在莊園斑駁的雕花纏藤大鐵門前停下，目光所見的建築周圍沒有一個人影，安靜的如同一座空城。雪野璃妍下了車，面對落在臉上的陽光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跟在身後的暗衛天葬此刻不得不從陰影中現出身來，畢竟在此處是另一群存在的領地，他本身的身份就過度敏感，而此刻他們家的小姐看起來也快要直接站在那裏睡著了。

“來個人開門啊混蛋！”雪野璃妍用力的晃了晃厚重的根本沒有一絲震動的鐵門，一臉不悅的吼了起來。嚴重的時差癥讓她現在正處於異常的煎熬之中，睡不夠的人低血壓可是很可怕的。

天葬一邊關註著搖搖欲墜的她，一邊伸手按響門鈴。

“非常抱歉，CAT小姐，讓您久等了。”很快管家從大門走出來帶著得體又歉意的笑容一臉擔憂的看著她打開大門。“您看起來格外的不舒服呢，需要我通知醫生來嗎？”

“不用，一張床就夠，在我沒醒來前誰都不要試著叫我。”雪野璃妍幹脆的踏過門檻越過管家直接往莊園裏走。“對了奧利弗，醒來以後我要吃約克郡布丁烤牛肉。”

“沒有問題。”站在門口的管家奧利弗回頭沖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這才扭頭看向天葬將他讓進門來。

一覺睡到後半夜雪野璃妍從床上爬起來，絲毫沒有會打擾別人休息的愧疚感的扯了扯床尾的掛繩。

女傭很快叩門進來拿出嶄新的軟化過的衣服讓她更換，還沒等提出幫她梳頭的事情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踏踏踏跑出門向著餐廳進發了。

“來這裏的唯一好處是不用擔心半夜醒來沒有宵夜吃。”滿意的看著奧利弗端上來的菜品，雪野璃妍雙手合十說了句“我開動了”然後突然又擡起頭沖一旁的管家笑了笑。

管家奧利弗微笑著瞇起溫和的眼睛。“不用擔心，在這裏您可以隨意的放松。”

“當然了……主上呢，已經睡了嗎？”

“不，老爺現在正在書房。”

“哦……西苑呢？”刀叉在空中停了一下，她想了想低頭問道。

“少爺似乎還在樓上沒有下來，不知道是否還在房間裏。”

“唔。”雪野璃妍含著湯勺停下了進食動作看著眼前的雕花燭臺沒有出聲。

“讓我猜猜看，你現在一定是在想要不要吃過東西以後就去找我，還是等我知道你來了以後自己下來看你。”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的略帶笑意的男性低沈的聲線打斷了她的思考。

雪野璃妍拿出嘴裏的勺子放在碟子上轉過身去沖著踏進餐廳的少年瞇眼一笑。“才沒有，我想的可是要不要分你一半咧。”

“真高興你吃東西的時候會想到我了。”沖躬身行禮的奧利弗點了點頭，範西苑走過來伸手在她臉上抹了一下然後坐在了女傭拉開的旁邊的椅子上。“不過不需要，你可以把它們全部吃掉了。”

“當然了，這都是我的。”雪野璃妍揚高眉毛舉起勺子道，“我只是例行的問一下你而已。這是禮貌。”

“如果你不喝完這些濃湯的話我不介意做些不禮貌的事情。”範西苑輕笑一聲側過視線，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優雅交疊起來。

“我的標準食量就是這麽多。”雪野璃妍嚴肅的將勺子放到旁邊。“多了我會發胖。”

“沒關系，接下來的一個月你都沒有工作，足夠減下來了。”

一旁的奧利弗突然笑起來，“小姐要在這裏呆一個月嗎？我會通知廚房多準備點您喜歡的點心的。”

“都給我適可而止！”她忍不住叫起來。“進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但是如果變成強迫的話就不太美妙了。”

“我說過，我絲毫不介意的，妍。”扭回視線的範西苑看著她用溫柔而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快一點，我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說。”

雪野璃妍看著他動作在空中停頓三秒，然後突然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跌進椅子裏。“好吧我就知道我應該聽天葬的話多在神社呆幾天，雖然我早就預料到你不會太高興但是生氣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也太過分了……身材是女性的命根子……”

“既然你知道就不應該來冒險。”範西苑瞇了瞇眼睛，對面的奧利弗順從的躬身帶著傭人離開餐廳，將空間充分留給要算賬的兩個人。“雖然我在英國基本上不關註神社的事物，但是不代表沒有人會告訴我。我聽到那個消息非常生氣，妍。”

“我知道錯了你千萬別生氣！”雪野璃妍跳下椅子撲到他跟前可憐的說道，“我受了傷還沒好完整就漂洋過海來找你還有時差癥到現在還沒調整過來全身都不舒服飯吃了一半你就過來訓我你……”“那你現在可以接著吃另一半了。”少年語調淡然，“去吧，把它吃完。吃完我們再談。”

淚流滿面：“我錯了！……”

天光曦微，人們已經到了工作的時間，但是對於黑暗一族來說卻正好是剛剛要入睡的時刻。

蓬松柔軟的大床上二人頭頂著頭靠在一處，手臂相疊十指交握，垂閉眼眸如睡的神色安靜而純潔，精致的面孔毫無瑕疵仿佛人偶。

半晌。

“……西苑，我真的不困。”

“可是我困了。”少年眼睛動也不動一下。

雪野璃妍抖了抖睫毛睜開眼睛，側過頭露出告饒的神情，“西苑，你是從哪裏學來這種懲罰的方式的……我錯了，下次我一定小心，這次就算了吧……”

“你的前科太多了，我已經沒辦法再……”範西苑幽幽擡眸眼角微帶笑意的看著她，慢慢啟唇：“——相、信、你、了、呢。”

“——範西苑！”雪野璃妍淚撲上去，“這不公平！幹這行的怎麽可能不受傷！”

“唔，不可避免的傷我自然不會介意，不過，”他看著埋在自己胸口的少女艷麗的紅色長發，眼中的色彩微微沈了沈。“因為玩游戲而玩到受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個，我只是……”雪野璃妍小聲為自己辯解，“我只是覺得吧……”“覺得什麽都不行。”範西苑用手摟住她重新閉上眼睛。“妍，我一直在告誡你，保護自己，不論什麽時候，不論面對誰，你必須要保護好自己，哪怕是面對我——”嘴巴突然被人捂住了。

範西苑睜開眼，趴在胸口的少女擡起頭用手捂著他的嘴，盯著的他的金色的眼睛充滿了一種兇狠的色彩，生動而氣勢逼人的如同一只小老虎。

“你說什麽？”

他掙紮了一下，女孩松開手，他再度開口：“抱歉。但是，妍，我是想說，我其實也——”“誰讓你說這個的！”不過雪野璃妍已經憤怒起來，她掙開他的手臂坐起來，居高臨下的等著他，艷麗的面容因為怒火而顯得格外美麗逼人。“如果你——那我，那我——我是什麽，我——”“夠了。”範西苑起身捏住她的下巴貼上她的嘴唇輕聲說。“夠了，別說了，對不起，妍，別說了。”

“其實我……”雪野璃妍閉上眼睛表情慢慢變得痛苦起來，濡濕的眼睫似乎有落下淚水的錯覺。“西苑，我……”

“我知道，不說了，恩？”範西苑翻身帶倒她將她壓在身下緊緊抱住，穿進發絲間的微涼手指一下一下的撫過背脊。“只是妍，愛護自己，拜托了，每一次看到你受傷，我都非常難過，如果有一天這些傷口威脅到你的生命，那麽我……”

這漫長的生命，將再也不知道該具有怎樣的意義。

雪野璃妍伸出手攬著他的後背有些笨拙的拍了拍，猶豫了一下，將臉湊到了他跟前。

“吻吻我……西苑？”

範西苑看了她一眼，順從的吻了吻她的嘴唇。

女孩張開嘴唇，溫熱的呼吸噴到臉上，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臉孔，眨眨眼睛笑了起來。

“你看，我在這裏呢。”

而你，也在。也都還活著。

我們都還活著。

範西苑看著她喉間一哽，垂首埋進她頸窩，半晌，輕輕地應了一聲。

“恩。”

+++++

“聽奧利弗將小三你第一次問候的是我呢。”蒼勁卻絲毫不見蒼老的手指擺弄著棋子，錫爾擡起頭看了眼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雪野璃妍，笑瞇瞇的勾起唇角。“我可以認為你是想我了嗎？”

“主上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雪野璃妍想了想，認真地問。

錫爾的語氣失望起來。“原來小三你也會對我撒謊啊。”

細長手指輕輕用白色棋子推開棋盤上站立的黑色棋子，註意力始終放在棋局上的少年拿下被替換掉的棋子淡淡開口，“父親，該您了。”

“哎……”錫爾收回目光看向棋盤，露出一絲哀怨的表情，“大大，這樣不公平，我都快要輸了……”“哢”，手裏的棋子蔓延開一絲裂紋，範西苑面色平靜的放下棋子擡頭看過去。“您是想要輸的更徹底點嗎，父親？”

“這麽重的怨氣很不好呢，”錫爾笑道，“你應該學學小三來著。”

“主上，我有苦難言。”雪野璃妍立刻端正立場。

“……現在的孩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錫爾楞了楞，一臉不悅的將手中的棋子甩到棋盤上。

“父親，您又想悔棋了？”範西苑看著被砸亂的棋盤幽幽問道。

“主上您玩不過就直說嘛。”雪野璃妍幸災樂禍。“我不會笑你的哦。”

“你現在就在笑我呢，小三。”錫爾輕哼一聲。

“嘿，才沒有呢……”

待二人準備離開時，端著茶杯的錫爾突然出聲道：“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剛剛擡起一腳踏出門的少年聞言頓了頓身子，慢慢轉過頭微微一笑。“我一直都有所準備的，不是麽父親？”說完，拉著雪野璃妍離開書房。

錫爾沒有回話，深幽的瞳孔默默地盯著眼前淩亂的棋盤，盤中的棋子已經散亂不堪，但是站在彼此大本營後方的領導者們依然還沒有倒下，始終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錫爾的眸子閃了閃，低頭輕呷了口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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